莽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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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银傀】二人幸终乐园


 

银灰离世和谢拉格新神诞生发生在同一天,和海嗣入侵发生在同一年。随时间流逝,傀影越发容易想起他,像想起一则没有结尾的故事。银灰的脸无疑是好看的,只是具体相貌不再清晰,眼睛里也烟雾缭绕。老师教导卢西恩,命运即是你逃脱不了的东西。他偶尔待他不像学生,而是悲剧艺术的知己,确信两人终将为同一种事物着魔。傀影极力否认。与银灰初见那天正值他做助理,最后在满腔迷乱的情感中失手往咖啡中多加了三颗方糖。他低头端着杯子走去,银灰冲他自我介绍,发音好听又讲究。傀影在心头默念:命运。

 

 

他爱他,但不是最爱他,比随便一只猫多,比爱克里斯汀少。情绪崩溃时也曾坦诚以待。我只爱你的痛苦,傀影说。银灰以三倍甜咖啡的程度包容了他,甚至诚恳地给出自己的建议,带着一个很少见的不清不楚的表情。

 

 

他说,傀影,你的美丽正在于你的悲剧,而平庸是喜剧的代表,所以如果你真正决心要逃离这一切的话——

 

 

银灰眨了眨眼。

 

 

只需要变得幸福就好。

 

 

重温这件事时,他们交往一年,银灰死去两年,傀影的确已经忘记了当初他是如何应对的,总之不可能是一头栽进单人床铺里,像个初恋的男孩般干瞪着眼睛彻夜无眠。

 

 

第二天,傀影收拾东西去谢拉格。

 

 

彼时海嗣把该占领的地方都占完了,只留下一小点给泰拉自作多情,谢拉格在这一小点里算一大点——天气太冷了,海嗣湿身入侵,要么结冰要么感冒,来得快去得也快。谢拉格人因此非常感谢神明庇佑,尽管严寒并非神的造物,而这位新神又是弄塌了圣山,踩着耶拉冈德和恩希欧迪斯·希瓦艾什的尸体上位,但总得有什么东西出来接赏嘛。

 

 

傀影说:诸位再加把劲就能把银灰气活了还我……*维多利亚短语*……算了我现在就去捅死你们的神。

 

 

他真去了,反正矿石病人命也不长。维多利亚狂信徒卢西恩在邪教徒基地用时三刻半被逮,其中三刻用来找神,半用来让邪教徒发现。卢西恩被捆住双手双脚,跪在血呼啦的地面上,抬头正对祭品台,上面的心肝脾肺肾码得像大炎的街边烧烤摊。

 

 

邪教徒A:怎么办?

 

 

邪教徒B:晚饭没做他份,送他去朝圣吧。

 

 

维多利亚狂信徒开开心心地揣着匕首去了。

 

 

新神自知得位不正,轻易不见人,要见需得走朝圣路,捆住双手蒙住眼睛在风雪天里走,走死了路也就到头了。按照说法,坎坷的道路将削除信徒多余的杂念;未知的恐惧会令其信仰纯粹。苦难越是深重,祂的威名越是显赫——仿佛邪神是什么福利机构。

 

 

傀影怕冷,全凭心气在走,走了不知道多久冻僵倒下,比一般人远很多,临死前在想银灰。傀影心说对不起,我可以为你砍下君主的头颅,刺穿巨兽的心,但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让一种概念去死。我杀不掉神,哪怕是为了你,爱并不总是能创造奇迹。

 

 

而兴许是因为临近死亡,银灰的面目也不再模糊,雾气褪去露出张非常好看的脸,眼眸像镀银的薄冰。他摸摸傀影,柔声问那你为何前往谢拉格?

 

 

因为我想要为爱而死,傀影答得坦率。我天性薄凉,爱的份额有限,好像已经在你身上用光了全部。尽管这份量并不算很多,但我再也爱不了别人,也不知该去爱谁才好。

 

 

傀影说,我有罪,为自己而死是万万不可的。

 

 

傀影说,你是我生命中最使我接近平庸的人。

 

 

傀影又说,我还记得你和我说过谢拉格的雪,美是很美,不过太冷了。

 

 

银灰似乎很喜欢听他说话,俯下身体来吻他。傀影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,确信自己要在他的吻中死去,于是生平第一次忘掉罪,想要干干净净地等死,等人爱。嘴唇碰上嘴唇,冰霜顷刻间融化;再碰一碰,发白发紫的唇色变为活人的肉红。

 

 

你愿意前来我身边我真的很高兴,银灰的声音道。

 

 

神是不会隐瞒祂降临仪式的内容的,谢拉格的邪神真真切切降临了。

 

 

祂用着银灰的身体,银灰的声音,连思维方式也是银灰的。这一刻银灰的死终究压过了傀影的生,使他的心在狂怒和屈辱焚烧。往昔尚存的日子里,银灰把傀影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细数谢拉格的发展计划。傀影十指一张一合,正好与银灰相握。现在神明依旧,唯有他死无全尸。泰拉覆灭,谁管谢拉格死活,傀影要神死,他要亲手杀了祂!

 

 

人的肉眼无法直视神明真容,傀影一心弑神,闭着眼发狠地捅出好几下,匕首上血肉乱飙。神的头颅上传开被搅烂的黏糊糊声,因为还在接吻,半截舌头掉进刺客嘴里。邪神不知该对痛如何反应,单手把傀影按入雪中,闷死他的口鼻逼他把肉往下咽,祂的血肉也很知趣地蠕动起来朝傀影身体里钻。傀影挣扎得快要死去,神明反而从容起来,摘下手串上的金珠抵到他眼皮上,用力下摁,傀影的惨叫声能把灵魂呕出来。他很凄惨地痛苦着,而邪神高兴依旧,满心满意期待他打开灿金色的眼眸看过来。这对新眼睛没有给傀影任何不适,只是在看见神明的瞬间流下眼泪。

 

 

银灰,我真情愿你是死了,傀影说。

 

 

他认出来自己,银灰很高兴。他在哭,银灰更高兴。旁人为自己落泪这事,对神对银灰而言都是头一遭。祂观察得很仔细,甚至去吮傀影的眼角尝味道。幸亏恩希欧迪斯在旁提点,人不吃人,这才没有把傀影的脸颊肉咬下来蘸自己的血吃。而傀影哭过之后也来观察银灰,手捧起神明的脸细细地左看右看,像检查小猫小狗。直观感受是祂更美了,完全超脱了语言的描述范围。尽管那还是银灰的相貌,但不再被基因的劣等性束缚,如同星夜雪原之美,非超自然力量不能及。傀影心头哀切着命运,眼泪禁不住流得更伤心了。银灰则像个刚识字的小孩,努力一番后餍足地认出,确信傀影正为祂着魔。祂拥紧傀影,拆掉他所有清醒的挣扎,只要他全身心被银灰的悲剧填满,着魔便好。被他依靠时,神明找回一点点当人的错觉。

 

 

祂颇为惊讶地想,我竟然还爱过如此渺小的事物。

 

 

这很不可思议,神站得那么高那么远,尚且看不清谢拉格的全貌,一个人又该如何去爱周围的所有呢?从恩希欧迪斯到希瓦艾什,自我首先被舍弃了;从希瓦艾什到银灰,恩雅与恩希亚又被放弃;从银灰到神明,需要抛弃所有活生生的谢拉格人。神不觉悲哀,因为他正完全依照人类银灰的思维做事。为了更大的理想,总要有小的放弃。这渺小和大相比自是无足轻重的,但是,天气的确转暖了,就在他与傀影相拥的时刻。

 

 

神问他,银灰死掉的时候你有觉得冷吗?

 

 

傀影很冷酷道,你死掉的那天是夏季。消息是初雪告诉我的。我正在罗德岛宿舍,她离开后我突然发现天花板上有块水渍,像和她一起来的,之前我从没发现过。我就盯着看了一天,想不通怎么会是这个样子。

 

 

然后呢?

 

 

没有然后。夏天就是夏天,永远不会冷。而你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。

 

 

傀影问,你为什么会成神?

 

 

耶拉冈德快死了,银灰答,祂已无力保护谢拉格,又受海嗣的污染,临终前不得已让我接过祂的权柄。人不能成为神,所以恩希欧迪斯只能死去,我接受了被污染的力量,就是邪神。

 

 

神明认出来人类的表情是悲伤。

 

 

……我以为你会喜欢。

 

 

我当然喜欢,傀影轻声说,甚至比以前还要喜欢,因为你真的非常,非常美丽。

 

 

傀影说,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为你难过,太痛苦了银灰,你太痛苦了。

 

 

银灰安慰他,我已经死了,并不痛苦。

 

 

傀影说你真死了才叫好。

 

 

无所不能的神就很笨拙地吻人,吻他的额头,睫毛,侧脸,嘴唇,还想吻他的眼球,被不识趣的眼皮躲开。也许不是现在,可我一定会死,银灰告诉傀影。向谢拉格施加暴力与恐惧,令他们终日被痛苦折磨,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本该拥有更为平凡的人生时,谢拉格的神自会死去。说话时祂没有丝毫愤恨,真诚无比,因为祂是恩希欧迪斯理想的化身,意志的延续,完美的运行程序。

 

 

早在死亡之前,恩希欧迪斯·希瓦艾什已经先一步望到了结局。

 

 

他说:当最终的审判日来临,你被完全摧毁,终于可以自由地大口呼吸时,若他正陪伴在你身边——

 

 

傀影,你爱我吗?银灰问。

 

 

我爱你,傀影答。

 

 

在痛苦已经化作祂血肉的时刻,他所爱的也就是其存在的全部了。

 

 

所以你来谢拉格是想要为我而死,邪神道。

 

 

我想要为你而死,信徒重复。

 

 

恩希欧迪斯说:如果你确信他爱你,不只是此刻,过去,而要他在尚且不知美丑的年代也会义无反顾地为你着魔,完完全全献身于你——

 

 

那就请来见证我的死亡吧,神明道。

 

 

恩希欧迪斯说:那样的话,就把这场悲剧(我的一切),在扉页上点明献给卢西恩。

 

 

恩希欧迪斯说:无论何时何地,只要我看到他的名字,就会知晓我所希望的一切已全部达成。神明死去,银灰的一生不曾留有任何遗憾。

 

 

恩希欧迪斯说:因为傀影,我最爱你摧毁一切的不可一世的力量。

 

 

我是知道的,傀影,你有时会像秋天抗拒一朵花的衰败一样拒绝我,生怕你的悲剧连我一同吞没。你说你的内里是破碎的,于是我们并排躺在床上时,我会幻想你与我是两摊纠缠不清的碎玻璃,如果命运决意要带走其中之一,那势必要把两摊都扫走。爱与庇护常会蒙蔽人的眼睛,可要建立新的秩序,落后的必须被摧毁。偶尔我做梦,梦见谢拉格化作废墟,醒来虽不觉完美,可若真正发生也会欣然接受。傀影,我曾摧毁,也渴望被你摧毁,渴望你摧毁我的责任与愧疚,使我成为你悲剧的一部分,占据你全部的意识,令你着魔,心醉神迷,再带走你一切的美丽。

 

 

——这样如此,我们一定会在新的乐园里再度相遇。

 

 

银灰的悲剧,神明的悲剧,站在傀影身前如烟如银如冰如星夜的即为他的命运。傀影笑得快要哭出来,心说老师,我的确是在向你靠近,纵使我明知你为那么多人带来苦痛,自己亦是你取乐的玩物,可当目睹到这悲哀的剧目时我仍不可避免地为他着魔,因为他就在那里,又如此美丽。不过老师,我也永远无法成为你,你是神明而我是人,独属于我的剧目诚然充斥满美丽的悲伤,其中却总有小小的平庸点缀,或者说,幸福。我爱他即是爱我的艺术,爱我自己。

 

 

奇迹降临了,神明依旧没有死去,却变作人。银灰露出一个不清不楚的微笑,傀影过去不懂,此刻已全然知晓——爱与死亡都是突如其来的事物,有时甚至爱比死亡来得更早,更猛烈,也更安静。他们的故事由于尚未开始,也就无法结束,至今仍在继续。

 

 

银灰说:“如果你想要变得平庸的话,只需幸福就好。”

 

 

恩希欧迪斯眨眨眼,就像最初在会客室隐瞒下那杯多放了三倍糖的咖啡,一边朝对岸递出手。

 

 

“正巧,我想我们可以一起。”

 

 

傀影也牢牢地握紧他。

 

 

“我自是非常乐意。”卢西恩说。

 

 

于是,他们共同朝乐园走去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END

 

 

《PLACEBO》现全文公开: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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